“教育的误区-谁教谁?” – 姜楷洛

“教育的误区-谁教谁?”

威尼斯大学教授 – 姜楷洛

讲座时间:2016年4月10号 下午3点
地点:莫 空 间 E 区

讲座-“教育的误区”谁教谁?
姜楷洛-Gian Carlo Calza
莫妮卡 德玛黛 Monica Dematte’ 翻译

姜楷洛:
首先我要说清楚,在这里我不会谈到传播什么知识,而是教育,因为在意大利文里面传播知识和教育大概是一个词,不是像在大学里传播知识那样,而是关于教育本身。
第二,这个出发点是关于我个人关于教育的经验,而不是什么理论。在教育的过程中,有两点是比较重要的,父母(情感)和老师(专业)。专业教育中,重要的是学校里的老师,父母在情感方面是最重要的人。也会有一些其他很重要的人,当然不会像父母和老师这么重要,这两者是无法取代的。
第三,是我们要教育的是谁?当然你们可能会说,肯定是教育孩子们啊,但是多大的孩子呢?青春期的?还是儿童?仅此而已吗?我认为,教育是有生命的,直到死去,才会结束,在这之前都在教育的过程中,不能停留在上完学就好了,要不断的教育自己,直到不能再学习。
现在我要说的是和欧洲文化关系比较大的一个观点,你们可能会认为欧洲的和中国的有很大区别,但我认为也有很大关系,可能会给你们一些启发。
欧洲的语言里面,教育这个词是从拉丁文来的,在意大利文,法文,德文,西班牙文等等。最古老的意思是:生出、引导。由此可见教育的意思是,让一个东西从一个地方出来,让它出生,让它来到光下面。

引用:
苏格拉底出生在雅典,与释迦牟尼佛是同时代的人,他们都没有留下什么文字,苏格拉底给他们的弟子,留下了以下这些话:
“我的妈妈是一名助产妇我要追随她的脚步,我是个精神上的助产士,帮助别人产生他们自己的思想………………”苏格拉底说:“没有人能够决定别人的性格,成长方式,最多可以引导,如果他有足够的敏感性和智慧,可以引导别人的成长,也可以影响别人的心,但是不要认为可以控制或是故意影响别人。”

我仅能非常真诚的告诉你们我在教育方面40多年的经验。
在米兰有一个有关精神和文学机构,我和其他一些父母创建人做了几所学校,做这些学校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孩子,首先是幼儿园,后来是小学,接着还创办了一所实验性的高中。我们同时兼备两种角色——父母和老师,那个时候我们的孩子大概在3岁左右,在这个情况下,我们是父母,不是老师,还有其他一些朋友的孩子们年龄已经到了高中这个年龄,这种情况下,我们成为教育他们老师。这个高中很快变成了一个技术学校,贴近自然,旁边有个湖,孩子们和老师们在一起生活学习。我们做了40年,从1969年到2009年,这个实验也是在对抗欧洲的文化大革命,欧洲也曾有过文化大革命。这所高中在2009年结束了,但小学直到现在还在继续。

这些都不是重点,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目标是什么,苏格拉底在2500年以前就明白并提出来的目标:“要引导每一个人的内在现实,不管是什么人,可以是皇帝,也可以是铁匠,必须发现和发展自己内在这个现实(发现自己,认识自己)。为了实现这个目标,我们必须解决各种问题。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,我们的社会,特别是西方的社会,但是我觉得这里也一样的,我们的思维方式。社会的出发点是一种科学的、观念的,把一个人从科学的角度来看,不考虑人的复杂性,多样性,还有他的感受,把复杂的那部分从科学的角度变的简单化。比如说,我们所说的人,不是所谓的张三李四的身体,而是比较抽象的人,我们把很多不同的人的特点混在一起统称为人。我们遇到每个人的特点都很不一样。身体、脑子、精神、感受等等,每个人都有权利说,我是我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感情、希望、理想、美感、感受、精神、道德、宗教信仰,这些东西好像都不在科学的范畴里面,但这些东西,都是存在的,如果我们把这些搞的简单的话,就犯了一个大错误。

这些不但对成人很重要,更重要的是对小孩和年轻人。但我们怎么教育他们?如果我们的理想是成为灵魂的助产妇的话,我们必须提醒自己,我们要对待的是一个真实的人,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。通过这种态度,去明白,去观察别人的优点和缺点,我们也要接受自己的优缺点,了解自己。在我们做这些学校的时候,目标本来是这个,通过这个目标让这些孩子们了解他们自己,同时我们也需要深入的了解我们自己。我们成功了吗?我们做到了吗?这个答案可能永远不知道。

我们要让年轻人意识到真正的自己,不论他的年龄多小都可以开始。让他意识到他是谁,他拥有怎么样的力量,有哪一种能力和可能性。因为我们出生时还不是自己,通过成长的过程,我们才成为自己,成年人也是这样。一个成年人虽然生了孩子,但不等于他有教育的能力,生孩子和教育孩子是两回事,需要通过努力学习才能真正成为一个父亲或者母亲,才能给孩子真正的引导。做到这点其实非常难,我认为如果把这个问题彻底搞清楚,我们必须了解和学习所有的文化和文明提出的问题。

每一个人都有他神奇的一部分。也是人最高的一部分。每一种文化都有高人,比如:孔子、释迦牟尼佛、苏格拉底,等等。这些圣人告诉我们很多重要的智慧。每个人最高的部分,可以叫他灵魂,叫他神,也可以称为最神奇的。这个部分可以引导我们做事情,引导的对象是谁?引导我们自身的三个部分,一个是身体,一个是性格,一个是头脑。身体有知觉,性格有情感,头脑有思考,他们一起才是这个个体。我们需要用最高的部分(灵魂-真正的自己)来引导这个个体。举个例子,比如一个骑手骑了一匹马,这个骑手应该引导这匹马,但这匹马是不听话的,要做到让这匹马听话,不让骑手摔下来,但也不能让这匹马过度的劳累。不然这匹马也会死掉。这个骑手就是要引导这匹马的人。这个骑手就是要做教育的这个人,这个骑手也得考虑如何对待他要教育的人,当然首先是发现他自己。

如苏格拉底所说的:“帮助自己帮助别人,把最真实的自己生出来,发现真正的自己。”其实这个过程是最快乐的,没有什么比这个过程更快乐,了解真实、真正的自己,通过了解,实现和发展自己的可能性,这是最大的快乐。

我已经讲完了,剩下的时间大家可以提问,我会以我的经验和能力去回答你们的问题。
谢谢。

听众8问
①:现实的教育和我们对孩子的期望有时会有一些矛盾,在这个过程中,怎么把孩子最神奇的一面发掘出来?
姜楷洛:
非常认真的,真诚的对待他,其实我不应该把他看做一个孩子,他就是一个生命,他有他的特点,我不能对他有一种具体的要求,因为他可能不适合我的要求。当然我会限制他,也不能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我会尽到我的责任,我会把最真实的自己拿出来对待他。真实的自己会让我明白以什么态度对待他。其实对待一个孩子很容易去想安排他怎么样,这个很危险,孩子非常敏感,因为刚从肚子里面出来,在肚子里和妈妈的交流是通过这种敏感,他没有语言。
比如说,我们给小孩子说,今天晚上有位很漂亮的女士来跟你玩,其实他很清楚是保姆来陪她。我们这样说,对他不公平,因为他很清楚,我们让他对我们不信任,这样他会想,社会里面就是不断的讨好别人,安排别人。他可能会不高兴,可能会哭,但是我们可以安慰他。我们必须对他很真诚。如果我们对一个孩子是欺骗的方式,他会很快学会,他也会对我们不诚实,不真诚。最后变成我们为了满足他,不断要求孩子们怎么样,互相要求对方。去满足他很物质化的要求,一会想要糖、一会想要手机等等,因为我们对他这种态度也是有要求和目标的,所以他也会对我们有目标,这种方式会把人和人的关系搞得非常不健康,把要求当做目标。全世界很多大的问题,从政治方面比如腐败,黑手党这些,都是从这些开始的。

②:我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,努力做孩子的榜样,努力引导孩子,后来我发现其实孩子对父母的影响和修正影响更大,这是我做母亲以来最大的收获,让我有些内疚。这比我在工作中受到的影响和震撼更大,我想知道怎么让这种相互影响更加顺利更加有意义?
姜楷洛:
大家都想知道,怎么做。以前我认为内疚感是受基督教的影响,我也不是基督教徒,但在意大利我们有这个文化背景,后来我发现这个内疚感是人类都有的,而不仅仅是因为宗教。
内疚感让我们依赖很多东西,这些困难是正常的,生活里面肯定有困难,这些困难有他的作用,如果没有困难,我们提高不了。比如我们要跳高,只能跳到一米九,但是教练让我们跳到两米,对我们是一个难度,必须再努力,训练更多一些才可能达到,这个过程让我们提高,如果没有这个难度可能提高不了,这个难度让我们更深入的怀疑和超越自己。

在有困难的时候必须深深的问自己,为什么有这个困难,我们自己是不是过不去,但也不要有内疚感,这个没有任何帮助,不要断定自己就是这样,对自己要宽容,真诚的去发现问题,但不要断定你就是这样。

③:我们来自一所大学,刚才讲的是关于教育,我想了解一些关于意大利大学的艺术教育这方面的情况?
姜楷洛:
我在意大利大学教过书,也在美国、英国、日本这些国家的大学教过,可以说,这些地方的大学关于教育方面是零,当然传播知识有些是很好的,但今天我想谈的是关于教育而不是传播知识,这是非常不同的,我现在对传播知识没有兴趣,这也不是今天讲座的话题,我感兴趣的是教育,并且正在继续教育自己。如果在大学里面搞真正的教育,需要完全改变,变成像以前那种老师和弟子的方式,很亲密的关系,但现在的大学是大众的教育方式,这不太可能是真正的教育,而是传播知识的方式,这种方式更适合传播和教授科学知识,而不是教育。

④:我听了讲座的主题,我的困惑是在引导的过程中,如果这个引导是无效的,孩子毕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,他不能完全按照父母的引导去发展,作为父母,我们该怎么做,或者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态,是继续强制性的引导呢,还是有别的更好的方法?
姜楷洛:
如果我能简单回答的话,我可能会解决一切。
其实,你说的这种困难出现的原因是我们要从这个困难明白一些道理,这些不是偶然来的,没有这些困难,可能我们要明白的道理无法明白。我们要这样对待他,把它当做学习提高的可能性。

⑤:我想谈一下听了姜教授讲座的感受,没有什么问题要提,但是我觉得我想看看我的感受是不是姜教授所要传达的理念。
我感觉他说的教授知识和教育实际上是两个概念,教授知识很简单,但是教育可能是一个更深的话题和层面,而教育我感觉他刚才所说的让我感受到是一个纯洁的、正确的、优秀的、高尚的品质来互相的感染和交流,而并不是说我想把我优秀的层面交给你,或者你高尚的思想传授给我。不知道我这样理解的对吗?谢谢!

莫妮卡:这个我可以回答,是的,非常准确!

⑥:第一个问题是家长在教育孩子的时候,在引导的过程中能不能体罚孩子?因为有的孩子不听话,这是我一个很实际的问题。第二个问题就是在针对教育孩子的时候,因为有男孩和女孩,有没有具体的区别?尤其是在不听话的时候,应该怎么处理?谢谢!
姜楷洛:
在全世界至少是欧洲最优秀的教育家之一玛利亚 蒙特梭利,在中国也有她的学校,她说:“当哪天家长要打孩子,这是家长的失败。”关于男孩女孩我觉得是平等对待的,当然,不要打孩子。如果要打的话,以后还得补偿,所有犯的错误都要去弥补。

莫妮卡:
我谈一下个人的经历,我没有孩子,但我非常清楚的记得小时候有两次被父母打过,我都觉得非常不对,不公平,我同意姜楷洛的意见。

⑦:我做为一个中国孩子的爸爸,有一些困惑,在孩子的教育过程中,小孩子过于依赖父母,依赖集体,依赖老师,怎么培养孩子的独立性,在欧洲这种问题怎么解决?谢谢!
姜楷洛:
我没有当过中国孩子的父亲,只当过意大利孩子的父亲,所以我不知道中国的情况是怎么样的,但我觉得是差不多的情况。父母要做为孩子的榜样,父母做什么、说什么,说了就要做到,不能只说教,而不做到。这对孩子们非常重要,比如说你的孩子来跟你说话,你正在做别的事,这种情况你必须告诉他“对不起,你等一下”,我先要做完这个事情。有些时候,需要通过说“不”,可以让孩子明白一些道理,这个听起来像是不宽容,事实上可以让孩子变得更加独立和强大。如果你的孩子在你正在做别的事情时他来问你一个问题,或者打扰你,这种情况下你可以说“对不起,我有事”。

1400年时,在意大利佛罗伦萨有个美帝奇家族,一天外国使者来拜访他,正在讨论一些很重要的问题,老柯西莫的孙子带着木料来让他做一支箫,老柯西莫停下来和使者讨论问题,直到给孙子做出来一支箫,然后孙子走了。使者问他:“我们正在讨论一些国家大事,你怎么还跟你孙子一起做这个呢?”老柯西莫说:“还好,他还没让我去吹首曲子给他听,如果他让我演奏一曲,我也会答应的。”这个小孙子长大后成了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文化艺术推动者,邀请了很多艺术家在佛罗伦萨创造他们的作品。这个故事告诉我们,教育不是科学,是一种艺术,是说不清楚的,没有一个具体的方式。

莫妮卡:
我想说几句话,姜楷洛来到莫空间的时候,我们想让他做一个讲座,其实他可以在很多方面做讲座,他可以谈到日本的艺术,意大利的艺术,诸如此类。但我还是想邀请他做有关教育方面的讲座,为什么?因为我发现在中国,教育孩子这个问题非常大,我认为,环保和教育是两个巨大的问题。有一些朋友们,他们的孩子们在小学、幼儿园、高中,非常头疼,从小时候开始,他们的生命非常不愉快。在中国可能有一种态度————社会是这样的,我也只能这样。但我个人不是这么认为,我觉得要从自身做起,情况是可以改变的。家长应该有更多的勇气。而不是说别的家长怎么样,我也怎么样,大家都这样,我也这样。我还是希望每个家长去考虑每一个孩子真正的快乐,成长中更重要的是什么。是不是上一个所谓好的学校,是不是以后找到一个所谓好的工作,难道这个从孩子时代就是他人生的目标吗?难道一个小孩子要考虑到他的退休金吗?这样正常吗?

⑧:其实刚才我的疑问莫妮卡已经做了解答,但我还想问姜楷洛教授,当您的个人观点和社会普遍观点有冲撞的时候,您怎么让自己找这个平衡点,去实现自己的观点?谢谢!
姜楷洛:
只有一个可能性,必须走自己的路,不管和社会有没有冲突,如果不走自己的路,结果不会好。我也不是说要故意跟社会对着干,因为这样你也不会有结果,因为这个力量太强大了。你也不是说要改变整个社会,这个是改变不了的,但至少你自己如果非常真诚的做你的事情,这个事情虽然小,也会产生影响。所以我觉得,肯定不止是只有两种可能性,一个是完全做自己,一个是完全听别人的。

在水流里面,我们要顺着河流走,但不一定非要在河流中间,或是逆水而上,我们可以在河流的边上,水流没有那么强烈。
如果你现在要反对这个社会,也不对,因为这个社会不管怎样是很多人做出来的,但你可以在旁边做你自己的,可能还会影响其他人跟你一起,这些人可能是少数,在各个时代都是这样。如果你做的事情的确不适合发展,他会自己瓦解掉,如果的确是好的话,他也会自己发展。

谢谢大家!

姜楷洛(Gian Carlo Calza)简介

亚洲艺术和美学的权威,出版了多部专著。
曾任意大利威尼斯东方大学(Ca’ Foscari University of Venice)亚洲艺术史教授。
在亚洲、欧洲和美国多家机构进行研究,组织了多场学术会议。
撰写了多本亚洲艺术和文化的专著和图录,以多种语言出版。
主要的研究领域是东西方相互的文化影响力,以及作为精神价值的个人和社会发展模式的风格。

重要的作品包括:
《The Nabobs. India in Eighteenth Century English Society》
《巨富:十八世纪英国社会的印度》,帕维亚大学出版社,1972年
《The Subtle Charm of No Drama》
《不浮夸的微妙魅力》,Scheiwiller出版社,米兰,1975年
《Japanische Plakate Heute》
《今日日本海报》,Electa出版社,苏黎世,1979年
《7000 Years of China. From the Neolithic to Han》
《中国七千年:从新石器时代到汉朝》,Silvana出版社,米兰,1983年
《Hokusai Paintings》
《葛饰北斋绘画》,威尼斯大学出版社,1994年
《Hokusai》
《葛饰北斋》,Phaidon出版社,伦敦,2003年
《Ukiyo-e》
《浮世绘》,Phaidon出版社,伦敦,2006年
《Mastepieces from the Forbidden City. Qianlong and His Court》
《紫禁城珍宝:乾隆王朝》Fondazione Roma Museum罗马美术馆基金会出版社,2007年
《Poem of the Pillow and Other Stories》
《枕边诗》,Phaidon出版社,伦敦,2010年
《Akbar. The Great Emperor of India》
《印度皇帝阿克巴》,Skira出版社,2012年